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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早被凍醒,光線自窗戶邊穿透進屋,6點!她蒙頭想忽視暖氣可能壞掉的事實,踡起雙腿,失溫的腳趾頭卻凍的像冰塊,從床上坐起,茫然地撥著頭髮,梳洗後下樓,Chris仍在睡夢中,夏叫了好幾聲他才徐徐睜開眼,傻氣的微笑。

「早。」

「暖氣壞了。」

一大早聽到暖氣壞掉實在惱人,但是他還是振作精神後立刻起身。

「等一下,讓我…找一下鞋子,就去檢查。」

Chris揉著雙眼先到廚房開了咖啡機,披了件厚外套到車庫查看,夏往壁爐添了幾木頭,爐火不一會兒就被重新燃起,旺盛火光映紅她的臉龐,霹啪作響的火星直衝煙囱,良久,才走向廚房,將開水燒下去,探頭從冰箱拿出被剝的剩一小顆的萵苣。

Chris開門從後門走進,凍僵的臉上掛著一臉歉意。

「暖氣線路沒問題,可能管線配送阻塞,我們得等到上班時間才能打電話找人來修,不過今天是葬禮,再過兩個鐘頭禮儀車就要來了」

「坐下喝杯熱茶,早餐馬上好。」

夏點了點頭 ,轉身捧一杯熱騰騰的茶放到他的手中。

「謝了,茶先給你吧!我習慣先來杯咖啡。」Chris把茶放回桌上,站起身來從咖啡壺中倒了些熱咖啡。

「告別式我的一些同事會來,常看診的牙醫|我的老同學,加上鄰居大約二十個人左右。」他張開手掌轉了轉無名指上的戒指,拿下又戴上。

「你知道,我在你們的關係中擔任的是一面牆的角色,」他撐開指掌在空氣中左右晃了晃,「我看的見你們雙方,也知道她對你做過什麼事,她後來陸續說了一些。」Chris聳聳肩,「可能保留了更多。」

「剛開始聽到我很震驚,她對你所做過的事…沒有一件能夠被遺忘。她說了上百次對不起,儘管如此,她還是不能面對你,那會讓精神不穩定的她陷入崩潰。」

「她不想輸給你,每件事,甚至嫉妒你的角色。」

他以為能擔任仲裁者,把事情說清楚,或引誘人把『它』說出來,水馨是個好病人,而夏顯得很不配合!她寧可維持一團混亂的原貌也不願意任何人破壞事故現場。

端上煎好的蛋跟火腿片,夏機械化的刨了一些乳酪絲在沙拉上,無法做出任何回答。她不擅長對人高談闊論,Chris的職業病讓他對所有人的回憶犯了強迫症,是嗎?她向四周張望找盤子,寂寞的感覺包圍了她。

「我不是在代替她請求你的原諒。」只是希望世界大同?Chris擰了擰眉頭,這不像在面對其他上門的朋友|朋友,他一向這麼稱呼,而不是患者,病患。「但聽起來的確是那個意思是吧!?」

「這件事我們從來沒有去談論過,它涉及隱私,你有權不跟任何人說出這件事,如果你覺得那樣比較好,我們就不談論它。」

這段話他說得很緩慢。客廳那頭傳來壁爐柴火燃燒的嗶剝作響聲,一切看起來也那麼緩慢:替土司抹上奶油,疊上生菜、蕃茄片,淋上酸黃瓜醬,再覆上醃燻牛肉片,一點點美乃滋,一點點蕃茄醬,一點點美式芥茉醬,最後疊上生菜。

「你胃口看起來不錯。」Chris說。

「沒有,這份是要給你的,醫生,而且我不是來看診的。」夏回應淺笑。「謝謝。」

「謝什麼?」咬下第一口三明治,Chris面露疑問。

「謝謝你談起,也謝謝你知道我不想談;謝謝你諒解我妹妹對我所做的一切。」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諒解?你|你可以對我發洩你的委屈和怒氣,對我說出你曾經想如何反擊,對這個世界曾經感到失望跟痛苦…」

「可是我不是她。我知道我所受的一切委屈不公,我也知道沒有人應該平白無故遭受排擠厭惡,我只是不想讓仇恨成為習慣,最後成為一生的枷鎖,我一直這麼告訴我自己。」

「不,你是一直這麼訓練你自己。」Chris放肆的推論,一口把咖啡喝光又倒了第二杯。

「那有什麼不對?」

「催眠術?沒什麼不對。問題在於你仍然不夠信任我,這不能怪你,我假設了一個太神聖的理由,好讓走近這個話題的我們、還有我們的談話,有可能讓請求被原諒到精神恍惚的那個人看見、聽見!我懷有私心想讓你配合演出一場戲,抱歉!」最後這句話他特意加強語氣。

「Chris,」夏露出無奈的表情。「我當然不是聖人,但是你最明白我的身世背景,我不必為這件事解釋,談與不談結果都是一樣的。」

「就是別談了。」

「不是,也是。我不想那麼說,但這點你跟峻哲好像。」

「喔,那個幸運的陌生人!」他拉長尾音,顯得憤世嫉俗。在夏面前他不是心理醫生,而是一個幼稚的大男孩,可以這樣放肆讓他微微感到開心,稍後又蹙起眉頭。「他知道多少?」

「我們沒什麼好談…他會說些公司的事,我也盡談工作上的事,工作就是我們的全部,我的生活跟工作融在一起,我享受工作的感覺。」

「天…!」Chris抓了抓頭髮,「夏潔恩是個工作狂!誰想的到?所以你們…」

「我不知道。」

「就是這句!我不知道。有人問起你愛你男朋友嗎?噢!讓我想一下,不對,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不知道。我不確定。大概吧!也許我應該是愛我男朋友的,我應該嗎?男女朋友應該相愛才能在一起嗎?」

夏尷尬的紅了臉。「不要再說了,我們沒有這麼糟。」

「說穿了沒有他你也無所謂吧!」

「我好像中了埋伏。」

「也未嘗不可,一隻中了埋伏的兔子會失去判斷的往旁邊一跳,只要能安然脫困。」

「如果訴說是一件美好的事。」沉吟了一下,她想起那句話:「在千軍萬馬中依然清晰,只要訴說的是事實。」[1]

「訴說的人高高在上,隨著一點一滴的訴說才能與傾聽之人一吋吋靠近彼此。是對的人與錯的人。但是對的人遲遲不出現,延緩了被治癒的時間。」

「在說什麼?」

「不要告訴我你不懂!」

「我不懂。」

 

蒼風瑟瑟,就是不飄雪,為了拭乾不再流下的淚,私立璟德墓園,離入口十來步距離,夏獨坐在長椅上,黑色寬邊帽斜緣掩蓋了半邊臉頰,梧桐樹下有座乾涸的噴水池,因為冬日缺水而關閉,天使托住的寬盆盛滿落葉,穿越樹林一端而來的松鼠,快速奔跑後,在一株樹根下露出多毛的大捲尾。

「夏。」成踩著遍地的落葉愈走愈近,「我們走吧!」冷冽寒風中他的臉看不出一絲悲傷,僵硬的嘴角抿了抿,她自長椅起身,雙手撫了撫裙上的葉屑。

兩人並肩離開墓園,心上各壓了一塊石頭。

「愈晚會愈冷,我們先看看baby,醫院附近有間餐廳還不錯,晚餐我已經訂位了,你應該會喜歡。」

 


[1] 出自電影The Interpreter(雙面翻譯)中席薇亞布倫槍令非洲馬拖博國元首唸出投身革命時記在自傳中滿腔熱血的一段話。原句:「即使是輕聲細語,在千軍萬馬中依然清晰,只要訴說的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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